歌手:
马三立
专辑:
《相声大师 马三立》马三立:咱俩说一段。
张庆森:好哇!
马三立:您说相声是个老资格。
张庆森:哎,不敢那么说,反正说的年头倒是不少了。
马三立:有经验!
张庆森:哎,您夸奖。
马三立:老资格!
张庆森:哎,不敢当不敢当。
马三立:够累的吧?
张庆森:可不是嘛最近是有点儿累。
马三立:瞧瞧,是不是?
张庆森:怎么啦?
马三立:把您累得这样。
张庆森:啊。
马三立:您呐……
张庆森:怎么着?
马三立:好好的保养保养身体吧!
张庆森:噢?
马三立:看看累得这模样啊,看着……怪可怜的。
张庆森:是呀?我这模样都可怜啦?
马三立:怎么这样?身体太不健康啊!
张庆森:呀!
马三立:看这样体格太弱了!
张庆森:是呀?
马三立:哎呀,你得好好的练练,你得保养保养身体。
张庆森:哎哟!
马三立:不好你这个!
张庆森:噢,我得保养保养?
马三立:好好保养保养吧!
张庆森:我倒打算保养不得那个方法呀!
马三立:跟我学。
张庆森:唉……啊?噢,跟您学啊?
马三立:我教。
张庆森:您会呀?
马三立:嗬!学吗?
张庆森:学啊。
马三立:打算学我就教。
张庆森:我跟您学?
马三立:我不藏奸。
张庆森:是吗?
马三立:谁学都行。
张庆森:噢噢。
马三立:打算保养好身体?
张庆森:啊。
马三立:找我。
张庆森:噢。
马三立:我教你法子。
张庆森:啊。
马三立:按我这办法来,甭日子多,俩月就得。
张庆森:怎么样?
马三立:俩月之后准这样。
张庆森:唉……啊?嗐!那我就别跟……行啦!那还跟您学啊?
马三立:准这么好的成绩。
张庆森:好嘛!
马三立:准能这样的精神,这样的美丽。
张庆森:还美丽呐?哎呀!瘦得跟那猴一样了,还美丽呐?
马三立:啊!
张庆森:你瘦得这个样啦!
马三立:这不在胖瘦。
张庆森:唉……啊?
马三立:这不在胖瘦。
张庆森:不在胖瘦?
马三立:唉,人的身体健康不在胖瘦。
张庆森:是呀?
马三立:长一身肉挺胖,那是健康吗?瘦人就不健康吗?
张庆森:是不是呀?
马三立:不在胖瘦。
张庆森:是呀?
马三立:精神好!
张庆森:噢。
马三立:你看!诸位你看看……啊?
张庆森:噢,看什么呀?
马三立:唉,精神好!
张庆森:啊。
马三立:你看这精神饱满。
张庆森:噢。
马三立:满面黄光。
张庆森:唉……啊?噢,满面黄光啊?
马三立:唉。
张庆森:人家气色好看是满面红光!
马三立:哎,红光不是!这不分色,红黄有什么分别呀?
张庆森:噢。
马三立:红黄有什么分别呀?你看这个……诸位……
张庆森:哎哟……好嘛!
马三立:你看这个体格,这个……啊?看这个像?
张庆森:是呀?
马三立:怎么样?
张庆森:好哇!
马三立:“好哇”呀?不在胖瘦,这都瓷实!
张庆森:哟!是呀?你这就是那点儿骨头了,再不瓷实?行啦!
马三立:我也不是个武术家,我也没练过武术,我也没有什么功夫,就是保养身体好哇!
张庆森:您呐?
马三立:这都瓷实!你,你呀!
张庆森:啊?
马三立:你有……这有砖头吗?
张庆森:砖头?
马三立:半头砖,有砖头吗?
张庆森:干吗?弄一块?
马三立:有吗?
张庆森:干什么?
马三立:好,你受点儿累,拿……拿……拿砖头。
张庆森:干什么?……干什么?干什么?
马三立:你……你砸!……往这!
张庆森:噢,拿这砖砸您这脑袋呀?
马三立:砸!
张庆森:我……我不砸!不砸!你起来吧!别躺那儿,我不砸!
马三立:啊?
张庆森:不砸呀!
马三立:你看这功夫啊!
张庆森:看这功夫呀?看完了我打人命官司呀?
马三立:怎么?怎么这会打官司呢?
张庆森:怎么打官司?一砖头那脑袋不是碎了吗?
马三立:碎是碎不了哇,就是……瘪了。
张庆森:瘪啦?还是给砸死了,这还练什么劲?那是干吗呢?
马三立:你瞧,你成心嘛你这是。
张庆森:怎么成心?
马三立:那应当怎么样呢?变成铁人就结实啦?
张庆森:不是,您说您健康怎么个健康呢?
马三立:吃得好!
张庆森:噢,吃得好?
马三立:唉,我也没练过功夫。
张庆森:噢。
马三立:我这个精神好、身体健康、不生病,为什么?就是吃得好,“人是铁饭是好铁”!
张庆森:唉。
马三立:这个你可别不信……
张庆森:“人是铁饭是好铁”呀?
马三立:唉。
张庆森:“人是铁饭是钢”!
马三立:钢就是好铁。
张庆森:这是什么话呢?噢,您吃得多?
马三立:唉。
张庆森:吃得好?
马三立:吃得多干吗?吃得好!
张庆森:吃得好?
马三立:唉。
张庆森:见天净吃炖牛肉?
马三立:炖牛肉干吗?
张庆森:啊?
马三立:干饭炖牛肉?
张庆森:唉,多好!
马三立:天天吃炖牛肉?
张庆森:多吃。
马三立:多吃?
张庆森:嗯。
马三立:吃得多,吃完了变屎!
张庆森:变……不是吃得多营养大吗?
马三立:那没有什么营养。
张庆森:唉。
马三立:我主要的……,学不学?学不学吧?
张庆森:学!
马三立:学我就告诉你啊。
张庆森:我学。
马三立:唉。
张庆森:主要是什么吧?
马三立:主要的我每天就这三碗汤。
张庆森:啊。
马三立:我,保养身体保养得这样。
张庆森:噢,每天就喝三碗汤?
马三立:三碗汤。
张庆森:头一碗什么汤?
马三立:头一碗木香汤。
张庆森:这干吗?
马三立:分分气。
张庆森:噢,二一碗呢?
马三立:燕窝汤。
张庆森:这干吗?
马三立:理理气。
张庆森:好!三一碗?
马三立:迷魂汤。
张庆森:干吗?
马三立:咽了气。
张庆森:噢,咽了气呀?噢,喝完就死啦?
马三立:这第三碗还没喝呢。
张庆森:哪找去呀迷魂汤?
马三立:不是,不是迷魂汤。
张庆森:那是什么汤?
马三立:第三一碗,要喝一碗……人参汤。
张庆森:这干吗?
马三立:补补气。
张庆森:好!
马三立:我。
张庆森:人参汤?
马三立:每天这么大碗。
张庆森:哎哟!
马三立:一碗人参汤,满下!
张庆森:不行不行!
马三立:甜!
张庆森:啊?三十多岁喝人参汤?
马三立:啊。
张庆森:好嘛那火多大?
马三立:那是你喝呀!你没喝过那东西,你喝受不了,我这打小喝惯了。
张庆森:噢。
马三立:打小时候,我们老娘就拿小勺不点儿不点儿给我喝。
张庆森:噢,人参汤?
马三立:唉。
张庆森:这家伙!
马三立:我吃呀那个东西。
张庆森:还吃?
马三立:每天我吃呀,吃人参!
张庆森:吃人参?
马三立:大块儿,吃一块一块的,半斤呢!
张庆森:不行!你等等吧,我没听说过,人参我们见过。
马三立:唉,有的时候我拿它当饭。
张庆森:不行您呐!
马三立:我吃饱喽,蒸得了一屉,满上!吃呀!唉!
张庆森:人参这么大块在笼屉上蒸着吃呀?
马三立:唉。
张庆森:有那么吃的吗?“三分为参八分为宝”,这像大拇手指头这么顸就是人参王子!
马三立:没见过?
张庆森:怎么?
马三立:没见过,多顸?
张庆森:最大的大拇手指头这么顸。
马三立:这么顸?
张庆森:唉。
马三立:像手指头这么顸?
张庆森:啊。
马三立:那人参?
张庆森:啊。
马三立:吃嘛劲呀?这么顸的那个净须子。
张庆森:净须子?
马三立:没个吃头哇!那么顸的人参那怎么吃呀?我要吃呀像玻璃杯赛的。
张庆森:玻璃杯似的?
马三立:玻璃杯!有大块儿的比那还顸!
张庆森:啊?
马三立:像大茶碗赛的那么顸,这么大块儿红皮黄瓤。
张庆森:好!
马三立:剥了皮儿,甜!
张庆森:噢,煮着吃、烤着吃全行?
马三立:唉,对!
张庆森:这是人参?
马三立:唉。
张庆森:这山芋呀这是?我说的半斤半斤的吃呢?噢,就吃得这模样啊?
马三立:唉。
张庆森:这还保养啊?
马三立:汤啊甜极啦!
张庆森:是呀?
马三立:我一天半斤一天半斤。
张庆森:老吃那个?
马三立:看看保养的这个模样怎么样?
张庆森:好嘛!
马三立:有点儿成绩。
张庆森:什么成绩?
马三立:这些日子不错,
张庆森:怎么样?
马三立:天天早上……准是……“噔噔”的。
张庆森:噢,放屁呀?吃了山芋放屁玩儿?
马三立:唉。
张庆森:那还营养啊?
马三立:唉,解闷嘛。
张庆森:这是什么解闷?你不说是锻炼身体能够健康吗?
马三立:啊。
张庆森:那吃这山芋还锻炼?
马三立:你成心嘛,你拿我打镲嘛。
张庆森:怎么?
马三立:打刚才你就看不起我嘛!
张庆森:那怎么?
马三立:人的身体健康完全都在吃上也不行。
张庆森:那应当怎么办?
马三立:应当早早起,得新鲜的空气。
张庆森:噢噢。
马三立:我,我每天早晨起来要做做操。
张庆森:好。
马三立:要散散步。
张庆森:噢。
马三立:要跳跳舞。
张庆森:嗯。
马三立:要唱唱歌。
张庆森:好。
马三立:要游游泳。
张庆森:嗯。
马三立:要舞舞剑。
张庆森:嘿。
马三立:要阅阅报。
张庆森:好。
马三立:要习习字。
张庆森:嗯。
马三立:要睡睡觉。
张庆森:好。
马三立:要尿尿炕。
张庆森:唉……啊?哦,还尿尿炕啊?
马三立:不天天尿,抽不楞子尿。
张庆森:好嘛!这么大个子尿炕多寒碜。
马三立:尿不好。
张庆森:啊?
马三立:初学乍练。
张庆森:哟?
马三立:学徒尿炕初学乍练,尿得好与不好,诸位多多原谅!
张庆森:啊?
马三立:咱们是闲话少说……
张庆森:噢,以尿当先?这都不像话了简直。
马三立:谁说尿炕来着?
张庆森:您不是说尿尿炕?
马三立:写字读书。
张庆森:噢,您呐?
马三立:我。
张庆森:啊?
马三立:我。
张庆森:是呀?
马三立:唉,大文人!
张庆森:噢,大文人呐?
马三立:我是个大文人。
张庆森:啊,我看你像个大蚊子!这样的文人呐?
马三立:你看不出来吗?看不出来我像怎么个人吗?
张庆森:怎么个人呀?
马三立:你细看看,我站好喽,看我像那一行?那一业?怎么个人?别捧啊!别奉承!别奉承!别捧啊!
张庆森:噢,看看您这模样。
马三立:唉。
张庆森:噢,看您这个言谈……
马三立:别损我也别巴结我。
张庆森:好。
马三立:也别奉承。
张庆森:行啦!就您这穿着打扮,您像车站那的……
马三立:车站?
张庆森:唉。
马三立:车站那的?
张庆森:对了。
马三立:站长?
张庆森:你呀,像个卖烤山芋的,哎呀!
马三立:我跟你翻脸啊!
张庆森:为什么?
马三立:你拿我打镲!
张庆森:怎么拿你打镲呢?瞅着这模样这像,这言谈这意思。
马三立:什么卖烤山芋的?多咱?在哪?多会儿?
张庆森:就在车站那啊,邮政局拐角那溜儿,真是的,那会儿天冷你还穿个大棉袄在那烤嘛,嘿嘿。
马三立:那是我吗?
张庆森:那可不是啊。
马三立:那是我吗?
张庆森:怎么着?我瞅着可像。
马三立:那,那,那个多大岁数了,那都挺长胡子了,那是我吗?
张庆森:岁数大那是?噢,那是你父亲,对!
马三立:好说!我父亲……我父亲……我父亲早死啦。
张庆森:死了?噢,那许是你哥哥。
马三立:……我哥哥呀?
张庆森:唉。
马三立:我哥哥不卖烤的。
张庆森:不卖?噢,不卖烤的?
马三立:嗯。
张庆森:这么说卖煮的,嘿嘿,还是卖烤山芋的。
马三立:你老是拿我当卖烤山芋的。
张庆森:干吗拿你当卖烤山芋的,你简直就是个卖烤山芋的。
马三立:我是个读书人。
张庆森:唉,您呐?
马三立:我是一位名写家。
张庆森:还名写家?
马三立:唉,我是个名写家。
张庆森:怎么没看过您写字呀?
马三立:写字的,不知道吗?
张庆森:不知道。
马三立:见过吗?
张庆森:没见过。
马三立:没看见过我写字吗?
张庆森:没见过!
马三立:嗨,见过张伯扬的吗?(张伯扬:单弦表演艺术家。)
张庆森:张伯扬?
马三立:啊。
张庆森:干吗?
马三立:我跟他差不多,我是完全学他。
张庆森:噢,跟张伯扬学。
马三立:唉,我这两下子完全学他。
张庆森:你跟他学单弦是学(联珠)快书呀?
马三立:我学单弦干吗?我学单弦干吗?
张庆森:学什么?
马三立:写字呀!写字呀!
张庆森:张伯扬写字呀?
马三立:唉。
张庆森:他会写字呀?
马三立:啊。
张庆森:张伯扬不是唱单弦的吗?八角鼓、(联珠)快书,他会写字呀?哎哟!
马三立:你没见过呀?
张庆森:是没见过他写字。
马三立:张伯扬的字呀……好哇!在北京没有不知道的,有名!北京琉璃厂,琉璃厂大街你瞧两边,那个买卖家那字号那牌匾儿,都是他写的。
张庆森:哎哟!
马三立:差不离净是他写的。
张庆森:那是张伯扬吗?那是张伯英!(张伯英:清末举人,民国初年书法家,擅长魏体楷书。)
马三立:噢,对,张伯……噢,对对,张伯英。
张庆森:嗐!那么您学谁的笔体记不清吗?
马三立:记得清,我记着有个张伯扬来着?
张庆森:那不是唱单弦的吗?
马三立:张伯英?
张庆森:啊。
马三立:张伯英?
张庆森:啊。
马三立:对对,我学他。
张庆森:噢,学张伯英。
马三立:我学潘龄皋。(潘龄皋:民国初年书法家,擅长隶书。)
张庆森:噢。
马三立:潘龄皋见过吗?
张庆森:好哇!
马三立:唉,那个字我学。
张庆森:啊。
马三立:郭则沄的字见过吗?(郭则沄:清末进士、翰林院庶吉士,民国初年书法家,著有《红楼真梦》一书。)
张庆森:不错呀!
马三立:怎么样?
张庆森:好!
马三立:别捧。
张庆森:好哇!
马三立:跟我差不多。
张庆森:是呀?
马三立:张宜山(读音,具体情况不详),我那字呀抽不楞子写得……他们都说像张宜山。
张庆森:噢,您净学这几位翰林?
马三立:唉,对!我也是……呃,我也是……
张庆森:翰林?
马三立:汗包。
张庆森:噢,汗包?嗐!
马三立:我不是翰林,我学他们几位,我学他们老几位那个写字那个笔法。
张庆森:噢,您叫什么?
马三立:马。
张庆森:噢,姓马,叫什么?
马三立:(含糊地说)马三芋。
张庆森:唉,叫什么?
马三立:马三芋。
张庆森:马三芋?你不是叫马三立吗?
马三立:啊,对,是是,马三立。
张庆森:这怎么叫三芋呀?
马三立:早先我叫三芋,早先叫三芋,以后改了,改“立”字了。
张庆森:你瞧。
马三立:“芋”字改“立”字了。
张庆森:这“芋”字干吗改个“立”呀?
马三立:因为……他们都说我身上……老有栗子味。
张庆森:噢,是呀?噢,这倒对了,栗子味的烤山芋,还是卖烤山芋的呀!
马三立:不是。
张庆森:这不是栗子味吗?
马三立:他们都说我呀……
张庆森:啊?
马三立:身上……有历史味。
张庆森:唉……啊?
马三立:不是栗子味是历史味,我老是有点儿。
张庆森:我没听说过,那个历史还能闻得见味吗?
马三立:不是闻见味,我说话总是带那个历史那种气味。
张庆森:噢噢。
马三立:我爱谈历史嘛,一来就讲今比古,我是一个胯骨家嘛。
张庆森:唉……啊?
马三立:我懂这个,我研究这个。
张庆森:什么家?什么家?
张庆森:您是什么家?
马三立:胯骨家。
张庆森:胯骨家?
马三立:就是历史呀,历史嘛。
张庆森:那是考古家吧?
马三立:啊啊,考古家,考古家。
张庆森:好嘛!我听说胯骨家?这大胯都掉了那就甭研究了,那还研究什么劲?考古家。
马三立:对对,考古家。
张庆森:噢噢。
马三立:我最近整理我这个作品嘛。
张庆森:是呀?
马三立:我整理我这个作品,我要出本子啦。
张庆森:噢噢。
马三立:我要出一个《马三立全集》。
张庆森:唉。
马三立:我。
张庆森:《马三立全集》?
马三立:唉,出全喽,出全喽,我的作品。
张庆森:噢,出全喽您就死啦?
马三立:死了干吗?
张庆森:《马三立全集》出全集了吗?
马三立:哦,不是,是《选集》。
张庆森:噢,《选集》。
马三立:《选集》。
张庆森:那《选集》跟《全集》您分不清吗?
马三立:《选集》。
张庆森:噢,《选集》。
马三立:我的作品见过吗?
张庆森:谁呀?
马三立:见过我这作品吗?
张庆森:没见过。
马三立:嗬!
张庆森:什么刊物上有您的稿子呀?
马三立:刊物没有。
张庆森:哪有?
马三立:什么刊物、画刊上那没有,我这作品搁那不行,它地小,地小,咱都大块儿的。
张庆森:唉……啊?
马三立:唉,我这个,咱东西都是大块儿。
张庆森:噢,都是大块儿的?
马三立:唉,对了。
张庆森:那大块儿的好哇!
马三立:大块儿好啊!
张庆森:大块儿的托底儿烂糊呀!还是个卖烤山芋的。
马三立:卖烤山芋的干吗呀?
张庆森:那不是大块儿的吗?
马三立:大块儿的文章。
张庆森:那文章作品还分大块儿小块儿的吗?
马三立:你瞧,作品有大快(块)文章知道吗?叫大快(块)文章。
张庆森:啊啊,这知道。
马三立:唉,大块儿文章,小块儿的散文,我不写零碎。
张庆森:噢。
马三立:小段儿小散文我不写。
张庆森:是呀。
马三立:我都是大块儿,是我的东西,我跟我哥哥不一样。
张庆森:噢。
马三立:我这都大块儿。
张庆森:行了行了。
马三立:唉,咱这东西都大块儿。
张庆森:好啦好啦!这么说您净是大块儿的。
马三立:当然了,都大块儿,大块儿熟哇!
张庆森:噢。
马三立:大块儿熟。
张庆森:是呀?
马三立:唉。
张庆森:那小块儿的也得给人家烤透了呀。
马三立:我烤透了干吗呀?
张庆森:山芋嘛不烤透了怎么吃呀?
马三立:大块儿的熟,我!
张庆森:你甭提这大块儿小块儿了。
马三立:文章,大块文章我是来的熟。
张庆森:您就说您能写文章就行了。
马三立:唉,对了。
张庆森:甭提大块儿小块儿。
马三立:我们老师很夸我。
张庆森:噢,老师?
马三立:我们校长鼓励我,我们校长很赞成我。
张庆森:是呀?
马三立:一来就夸我,“好哇!三立呀!应当得这样!别怕受累,咱们就应当得这样,勤勤,早点儿出去,晚点儿回来……”
张庆森:我……?
马三立:“这就对呀,行行出状元……”
张庆森:您等等吧,您您等等,您等等再说,我打听打听吧,你们这个校长是谁呀?
马三立:校长是卢。
张庆森:噢,姓卢。
马三立:卢。
张庆森:叫什么名字?
马三立:卢微。
张庆森:啊。
马三立:卢微。
张庆森:“微”?哪个“微”呀?
马三立:“微”就是微小的“微”,微微、微小的“微”。
张庆森:噢,卢微(炉煨)……。
马三立:对。
张庆森:好,这炉子要旺了就烤糊了是吧?还是卖烤山芋的?
马三立:校长嘛。
张庆森:校长单叫卢微呀?
马三立:唉,就这名字嘛。
张庆森:你们这是什么学校呢?
马三立:什么学校?
张庆森:啊。
马三立:我们是“铁路附近小学”。
张庆森:噢。
马三立:因为我们就老在那儿。
张庆森:是这个“铁路附属小学”?
马三立:不是附属,附属干吗?附属干吗?
张庆森:不是吗?
马三立:“铁路附近小学”。
张庆森:怎么个“附近小学”。
马三立:就是铁路车站附近呐寻(学)这么一块儿小地方。
张庆森:噢,这叫“铁路附近”。
马三立:唉,旮旯又清静,又背风,又暖和,那儿背风、暖和。
张庆森:噢,还暖和?
马三立:这得暖。
张庆森:有炉子吗?
马三立:唉,当然了,没炉子?没炉子还干嘛劲呀?
张庆森:是呀!好嘛!净仗这炉子啦!
张庆森:那么你们每天研究什么功课呀?
马三立:研究?我们主要刚一练、刚一学是先学这挂钩。
张庆森:噢,挂钩?
马三立:唉,先学习这挂钩,挂钩主要。
张庆森:噢,那个铁路的挂钩?
马三立:铁路干吗挂钩哇?
张庆森:摘这个车甩那个车,很重要的责任呐。
马三立:我不管铁路呀,我管火车干吗?火车挂钩,摘那个车甩那个车,我管那个干吗?
张庆森:你不是挂钩吗?
马三立:我们主要刚一练,就先练这个挂钩。
张庆森:什么挂钩?
马三立:把这个挂钩……先练这个挂钩,这个要准,应当挂哪个,应当倒哪个,摘哪个,到时候把哪个倒到哪,这都有火候的,这不是胡倒,你胡倒乱倒不行,有规矩的。
张庆森:嗯,这到对,要是不倒一倒它生熟不均匀呐,还是卖烤山芋的。
马三立:这不业务学习吗?
张庆森:这是什么业务学习呀?您不是说您写文章吗?
马三立:是,主要是文章。
张庆森:噢,怎么样?
马三立:您没见过?
张庆森:没有。
马三立:没见过我这作品吗?
张庆森:没有。
马三立:哎呀!你多会一瞧,一瞧我写的东西您就爱啦!
张庆森:是呀?
马三立:唉,咱这个东西,咱这个东西呀拿出来,告诉你……
张庆森:黄瓤大块儿,是吧?
马三立:你总是呀,你总是玩笑,你总是打镲,你总看不起人。
张庆森:不是说您的文章吗?
马三立:我说有学问你老看不起,我又不跟你玩笑,我这个年纪,我又不逗你……
张庆森:哪个年纪呀?你还拍老腔儿,还年纪干吗?
马三立:你知道那个谁。
张庆森:谁?
马三立:康有为。
张庆森:啊,知道。
马三立:知道吗?
张庆森:知道呀。
马三立:听说过吗?
张庆森:康有为那是称为叫康圣人。
马三立:那时候都称为康圣人。
张庆森:唉,对对对。
马三立:康有为尝……见过咱的东西。
张庆森:是呀?
马三立:唉,尝着尝着……见着过。
张庆森:尝着过那是山芋吧?
马三立:见着过,见着过。
张庆森:见着过您的作品?
马三立:唉,对了,康有为!
张庆森:嗯嗯。
马三立:康有为。
张庆森:是呀?
马三立:瞧过我的。
张庆森:噢,您的文章?
马三立:哎,瞧过。
张庆森:这是什么年头?
马三立:那个年头。
张庆森:那个年头?得有个年限呀?
马三立:就是康有为跟梁启超由外国回来嘛。
张庆森:啊啊。
马三立:康有为到北京,在北京要开办学校,打算在北京请些位教授。
张庆森:啊啊。
马三立:我们校长把我送到北京,让我来来。
张庆森:干吗?
马三立:教授。
张庆森:噢,让您当教授哇?
马三立:啊,你看我这意思嘛!要跟着多叫两声不就更瘦了吗?
张庆森:唉……啊?噢,越叫越瘦哇?那还行?当教授得有学问。
马三立:有学问呀。
张庆森:噢,你有学问呀?
马三立:我太行啦!
张庆森:能当教授?
马三立:能当教授哇,当教授?校长我也敢呐!
张庆森:唉,也敢呐?
马三立:当校长我都敢。
张庆森:这不在敢不敢,你得有学问才行。
马三立:就是有学问呐。
张庆森:您呐?
马三立:我好好写篇文章。
张庆森:噢噢。
马三立:我捡我最得意的文章。
张庆森:啊。
马三立:我写一篇,让我们校长看看。
张庆森:噢。
马三立:校长认为很满意,校长拿着这篇文章给康有为看。
张庆森:噢,给康圣人看了。
马三立:让他瞧瞧。
张庆森:噢。
马三立:说是“你老人家请看小徒三立这篇陋文”。
张庆森:好。
马三立:康有为一见这个卷子。
张庆森:怎么样?
马三立:哎呀!一见此物大吃一惊,好一似凉水浇头怀里抱着冰。
张庆森:噢,《杜十娘》啊?这不《杜十娘》一样了吗?
马三立:吓一跳。
张庆森:噢噢。
马三立:真吓一跳。
张庆森:是呀!
马三立:(康有为说)“噢,好!文章奇哉,文章妙哉,文章绝妙哉!”
张庆森:嘿!这个夸奖。
马三立:校长说“您老夸奖”,(康有为说)“哎,贵校长,非是我奉承校长,这篇文章实在是我毕生闻所未闻、见所未见。”
张庆森:啊?
马三立:你听听!
张庆森:怎么着?
马三立:你听听!
张庆森:怎么啦?
马三立:康有为闻所未闻、见所未见。
张庆森:怎么讲?
马三立:没见过这样的文儿,没听过这样的词儿。
张庆森:噢,这么好!
马三立:(康有为说)“贵校校长,请看这篇大作。由始至终一气贯通,笔力之精神,行如游云,速如闪电,下笔之处,一笔不拖,犹如凤舞龙飞一般。”
张庆森:是呀?
马三立:说我写得好。
张庆森:好!
马三立:(康有为说)“文中之妙句,并无半言抄袭前人,寻章摘句。字字乃珠玉之价,可称千金难易一字矣。”
张庆森:嘿!
马三立:(康有为说)“常云:‘唐诗晋字汉朝文章’,今有高足一人,三代兼全矣。唐有韩愈、杜甫(为“柳宗元”之误),宋有王安石、苏辙、苏轼、苏老泉、欧阳修等人,此乃唐宋两代八家之才子。至今诗文之人无不称赞,能诗能文者无不效仿。今有高足一人乃后起之秀,空前绝后之文章,盖世之奇才,我恐那唐宋两代八家之诗文,身价落千万丈矣!”
张庆森:是呀?
马三立:你听听!
张庆森:怎么着?
马三立:就我这篇文章。
张庆森:啊啊。
马三立:把唐诗晋字比得一分钱不值。
张庆森:噢,这古人都不值钱啦?
马三立:校长说是:“您老先生不必这样夸奖,嘿嘿,何必这样奉承,想您老先生乃是诗文之老前辈,您老先生又有圣人之美称,小徒这篇陋文,词句不佳,字体不妙,难登大雅之堂,不足浴高人之目。先生如此夸奖,我师生惭愧无地矣。再者小徒何人,焉敢比唐宋古人乎?”
张庆森:嘿!还“乎”呢?
马三立:康有为说是“不然,不然!非也,非也!”
张庆森:这是什么毛病这是?
马三立:(康有为说)“据我看,不但那唐宋两代古人不及,就是那后汉三国诸葛孔明老先生,著有前后《出师表》可称盖世奇文。想《出师表》中之妙句,不过如此!”
张庆森:噢。
马三立:你听听!
张庆森:怎么着?
马三立:你听听!
张庆森:怎么啦?
马三立:他说诸葛亮前后《出师表》中的妙句,那好的句子不过如此!跟这差不多。
张庆森:这不好的地方呢?
马三立:不好的还不如这个!
张庆森:是啊!噢,这么好!
马三立:校长说是“您老人家越发夸奖,越发抬爱,小徒既不敢比唐宋古人,焉敢比后汉三国诸葛孔明老先生?孔明老先生居住卧龙岗,孔明道号叫‘卧龙’,孔明诚乃一龙,小徒草蛇不如,草蛇焉敢与卧龙为伍?再者孔明老先生官拜‘武相侯’,后人以‘武侯’称之。孔明乃是‘武侯’,小徒乃是‘眼儿猴’。”
张庆森:噢,“眼儿猴”!嗐!怎么“眼儿猴”哇?
马三立:“‘眼儿猴’乃是幺二三等辈,‘眼儿猴’遇上‘五侯’,焉敢搂‘五侯’之注,岂能赢钱乎?”
张庆森:嗐!我说这是掷色子呀?
马三立:这是客气话。
张庆森:这是客气话?
马三立:客气的不知怎么好了。
张庆森:好嘛,都胡说了。
马三立:康有为没听明白这几句。
张庆森:噢,那还好。
马三立:(康有为说)“贵校校长不必如此客气,今日会奇人之文,未会奇人之面。欲与高足会见,不知校长肯赐教否?”
张庆森:嗯?
马三立:要瞧做诗这人。
张庆森:噢,看看本人。
马三立:要瞧一瞧我的庐山真面。
张庆森:噢,还庐山真面呐?要看看你?
马三立:校长说是“本当命小徒拜见先生,奈因小徒衣冠不整、礼貌不周,故而未肯造次。”康有为说“哎呀!岂有此理?会奇人之文,不会奇人之面,乃与才子交臂之失,焉有造次之理乎?请!”
张庆森:噢,“请”?
马三立:给来个“请”!
张庆森:嚯!这面子大啦!
马三立:多大面儿?
张庆森:是。
马三立:给我来个“请”。
张庆森:嗯。
马三立:校长出来一叫我“山(三)芋!山(三)芋!”
张庆森:就这名字简直实不怎么样!怎么还是“三芋”?
马三立:那就改了,那时候就改了“三立”了。
张庆森:噢,那好。
马三立:“马三立”,我过去给校长敬礼,校长说“见过这是康圣人”,给康有为一敬礼,康圣人一瞧我这相貌。
张庆森:怎么样?
马三立:大吃一惊!
张庆森:噢,又大吃一惊啊?
马三立:他没见过这模样的人。
张庆森:是啊!
马三立:咱们中国人这模样的少。
张庆森:啊,是少简直!
马三立:(康有为说)“啊!这就是令高足?”,“正是学生”,“啊,什么名字”,“他叫马三立”,“啊,好学生!好学生!相貌不凡,又有栋梁之材,今我中国正在多事之秋,内忧外患之际,有此一人我中国人民富强有望矣!”
张庆森:这……你呀?!
马三立:(康有为说)“这篇华翰阁下大笔否?”
张庆森:噢,是你写的不是?
马三立:我说:“区区不才,然也!”
张庆森:嘿!
马三立:(康有为说)“按此文章你可能再写一篇?”
张庆森:啊?
马三立:让我照那样再来一个。
张庆森:哟!这是干吗?
马三立:干吗?他以为那张不是我写的。
张庆森:噢。
马三立:他以为那张是别人替我写的
张庆森:唉,他不信。
马三立:我说:“可以,可以再写一篇。”
张庆森:噢。
马三立:好,又发一张白卷,当着康有为我是“唰唰唰”挥笔而成,两张一比,分毫不差,
张庆森:是啊!
马三立:一点儿不错。
张庆森:噢。
马三立:太棒啦!
张庆森:您这个文章怎么写的?
马三立:词太妙啦,我写这篇文章是春秋题。
张庆森:噢,春秋题。
马三立:以“春秋”为题。
张庆森:噢噢。
马三立:后一阶段是“春”。
张庆森:嗯。
马三立:前一阶段是“秋”。
张庆森:您说说您这个文章。
马三立:太深了。
张庆森:先说这个“春”。
马三立:先说这个“春”。
张庆森:我听听。
马三立:这个词儿啊。
张庆森:唉唉。
马三立:太深了。
张庆森:噢噢。
马三立:“有打灯笼都出来,没打灯笼抱小孩,金鱼拐子大花篮。”
张庆森:嗐!噢,这是春题呀?
马三立:这表示春节的意思嘛。
张庆森:噢噢。
马三立:这秋文可深了。
张庆森:噢,这秋题呢?
马三立:秋文可深了。
张庆森:怎么写的?
马三立:“秋”啊,“八月秋风阵阵凉,一场白露一场霜,小严霜单打独根草,挂大扁甩籽荞麦梗上,而已矣!”
张庆森:嗐!这整个的《王二姐思夫》哇!
马三立:两张一比呀分毫不差,一点儿不错。
张庆森:噢。
马三立:康有为是连声喝彩,拍案称奇,赞不绝口,“好!此学生真是精神活泼,勤劳肯干,本应当给予适当的安置,想北京京都大学缺少一位门外主考,看马三立正充此任。”
张庆森:噢。
马三立:我说“老先生,老先生,学生身小力薄,身体软弱,不能兼职过多。”
张庆森:唉。
马三立:康有为说“不必推辞,门外主考!”我一听,可要命了!
张庆森:怎么?
马三立:我哪累得了哇?!
张庆森:嗐!这主考不累,就看看卷子。
马三立:不是!门外主考!
张庆森:怎么个门外主考哇?
马三立:在学校门外连煮(主)带烤(考)!
张庆森:还是卖山芋呀!